下雪了,大片大片的雪花,從彤云密布的天空中簌簌飄落下來。
不知是雪領(lǐng)來風(fēng),還是風(fēng)推來雪,風(fēng)雪總是聯(lián)袂而來。風(fēng)刮得越緊,雪下得越大;雪下得越猛,風(fēng)刮得越緊。直刮得人抬不起頭,睜不開眼,直不起腰,連呼吸都感到艱難。雪花滿天飛,空氣中彌漫著清冷的氣息,一切都被冰封在雪中。
地面上、屋頂上、道路上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的毯子。那廣袤、平坦的田野,安然地臥在白雪之下。仿佛它們就是只屬于田野自己的,無邊的寂靜,無上的莊嚴(yán)。平時滿河床七股八叉的藕池河,這會兒縮成了一條條的細線,在毛絨絨的冰雪下面萎縮著;夏日里高傲清冷的荷,也不得不低下高昂的頭,少了青蔥時的驕氣,留下一池塘的孤寂;樹枝上掛滿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銀條,而那些四季常青的松樹上,則背負著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!
許多的房屋緊閉,村子里的人,好像全都消失了,連同昔日里那些喜歡斗嘴吵架的男人女人。路上難得見到一個行人,偶爾有人走過,也是縮著腦袋,揣著手,弓著腰,口中冒著寒氣,不停地向前小跑,似乎一停下來就會凍成冰棍似的。農(nóng)家晾曬在室外的衣衫瑟瑟顫抖著,寒流從門縫里穿堂而入,屋子里寒氣逼人,冷若冰窖。
清晨,母親總是第一個起床,孩子們依然蜷縮在棉被里,處于自我封閉狀態(tài),沉寂在深深的睡夢里,猶如動物冬眠在泥土之中,毫不理會大地上究竟發(fā)生了什么。早飯熟了,食物的香氣跳著蹦著,經(jīng)過多道柴門,經(jīng)過高高的門檻,擠進被窩里,鉆進我們的鼻孔里。我們毫不動心,任調(diào)皮的香氣在房間里游來蕩去,一陣一陣地誘惑著我們,任小肚子咕嚕咕嚕地唱著空城記。最后,我們還是在母親的千呼萬喚中慢吞吞地從被子里爬出來。
打開門,看著滿眼的雪,會有些猶豫,要不要踏上去將這畫一樣的世界給破壞掉。母親總是深深地吸一口氣,發(fā)一會呆,這才“呼哧——呼哧”地踩著這世上最干凈的雪,給凍了一宿的雞鴨豬喂食。父親說話的聲音,也變得輕了,似乎像夏天那樣扯開大嗓門訓(xùn)斥家人,是一件不合時宜的事。
吃過早飯,一家老小圍坐在溫暖的火爐旁,任憑窗外冰冷的雪花敲擊窗紙。把身心浸泡在飄香的芝麻豆子茶里,享受在書香中;東西南北的拉著家常,隨意地拾起生活中被忽略的點點滴滴;抑或總結(jié)一年的喜怒哀怨樂,憧憬來年的幸福美滿……將所有的煩惱,化作一塊塊的柴禾,投進轟轟作響的火爐里,不知不覺就從心里面暖和起來了。
父親趁著雪天翻出所有的農(nóng)具,一陣叮叮咚咚之后,蹴在后門口,點上一支紙煙,看著滿天飛舞的雪花,有一口沒一口地吸著吹著。門吱呀一聲開了,隔壁的老友叼著一支煙,披著一身雪花進來了。老哥倆相互謙讓著又點上一支煙,吧嗒吧嗒地抽著,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閑話,話題離不開瑞雪,離不開農(nóng)具,離不開莊稼,離不開收成。
鄉(xiāng)下的孩子天性野,我在屋子里呆久了,就不得不冒著嚴(yán)寒出門走走。一走出屋子,寒冷便從四面八方擁圍過來,把我從家里帶出來的那點溫暖搜刮得一干二凈,讓我渾身上下只剩下寒冷。來到雪地上,聽到的只有自己踏雪的腳步聲,看到的只是自己的一襲瘦影,影影綽綽,跌跌撞撞。雪有半腿把子深,腳一踩一個前傾,腿一抬一個窟窿,就這么“呼哧——呼哧”地往前走,嘴里哈著一股股白氣,眉毛上織起一層層霜花……
麻雀找不到吃的,成了流浪漢,一群群地在農(nóng)家的房前屋后盤旋。別看雪花是柔軟的,它們一旦形成規(guī)模,積雪盈尺,那就成了一堵封在大地上的白色石板,麻雀那尖利的喙,也奈何不了它。母親憐憫那些麻雀,打開門,將一小把稻谷撒到戶外喂養(yǎng)它們。
雞也變得懶散起來,知道曠野里尋不到什么食物,便蜷縮在某個角落,若有所思地望著北風(fēng)從眼前瘋狂地掠過,這讓它們看上去更像是一群哲學(xué)家。雞的眼睛里看到的這個世界,是怎樣的呢?跟我一樣是寒冷的嗎?我不清楚。我只是學(xué)著它們的樣子,放低身體,將視線朝向無邊無際的天空:那里正飄著雪花,綿綿不絕地落下,輕盈的姿勢讓我覺不到它們是在舞蹈還是無奈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