甫一上車,就敏銳地捕捉到了鄰座詫異的目光,許是我支棱起來的白發(fā)突兀地撞入了她的眼眸吧?
仔細地捊了又捊時光的縫隙,慢慢回想起來,當年我剛好29歲,與現(xiàn)在的丈夫剛認識不久,他和我的表姐有一天圍著我莫名其妙就爭執(zhí)起來,后來才知道起因是表姐在我頭上發(fā)現(xiàn)了一根白發(fā),而他認為不是,只是因為角度的問題反光而已。我當時有些心驚趕緊照鏡子進行了確認,手忙腳亂地拔了?赡芤驗橹蟮亩耸澜邕^得蜜里調油,竟完全忘了白發(fā)的存在。直到遠嫁的表妹回來探親,忽一日又在我的頭頂發(fā)現(xiàn)了白發(fā),這一次是好幾根。我的心底并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,因為年紀尚輕,容顏尚存,攬鏡自照,自鳴得意。時間易逝,忽至不惑。白發(fā)仿佛在一夜間冒了出來,在前額,在耳鬢,在后腦,加起來有好幾十根,讓人不忍直視。是喂養(yǎng)、撫育兒子的辛勞?是疫情突發(fā)帶來的焦慮?是瑣碎生活不可避免的揉搓?是年華逝去的無可奈何……不得而知,反正白發(fā)就像旗幟,那么醒目,那么耀眼,攫走人的目光,投射進人的心里。
忽然想起十歲時在鄉(xiāng)間小路上的怡然自得,二十歲剛跨入社會的手足無措,三十歲生日早晨的嚶嚶哭泣……此后的每一天都比之前更不年輕更衰老,那些年輕歲月里的美好再難復制,于是之前的種種就成了彌足珍貴的記憶,以至糊里糊涂地到了今天的四十多歲。觸目驚心的白發(fā)又來添亂,明目張膽地提醒我青春不再,容顏已老。我該何去何從?眼里不再明亮,心里不再灸熱。過往已過去,來日并不長。往事不可追,未來難思量。我在人生的半道上左顧右盼內心凄惶,爺爺奶奶輩的親人已全部離世,父母已年近古稀,他們擋在了我們和死神之間,而我在瑟瑟發(fā)抖,很怕有一天突然就失去了他們,我的人生再無來路只剩歸途,這一點我想很難做好準備。
我不想老,我不想死,我也想像曾經(jīng)的帝王那樣發(fā)出“向天再借五百年”的吶喊,是豪邁卻也是無奈,因為根本不可能,F(xiàn)在的我已過不惑,卻仍然無法做到平靜地接受死亡,包括父母親人的,也包括自己的。也許以后當我不只是滿頭白發(fā),而是滿臉溝壑、腰彎背駝、心如死灰,從身到心真正地老了,才能學會與這個世界平和地告別,滿心喜悅地去和另一世界的親朋們團聚。人的一生一定有這樣的時候,所以不急。現(xiàn)在的我只需要承受生活給予的磨難與苦痛,享受父母在側、至愛在旁的幸福與安寧。一步一步向前走,一點一點地邁向歸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