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六月,我回到了故鄉(xiāng)。
剛到家。蛙們齊聚,熱情地商議著、唏噓著、歡騰著……似欲為我的歸來舉辦一場場隆重的音樂盛會。隨后,豐繁繽紛的歡迎場面,充斥于原本熱鬧的鄉(xiāng)村,又隨著那暖暖蕩蕩的水汽,在滿滿盈盈的曠野里鋪排出來,再彌散開去,濃郁的鄉(xiāng)情、鄉(xiāng)音向我直逼而來,讓我沉醉于心!
夕陽下,我滿懷喜悅地走出家門,來到蛙們的世界,與它們來一回近距離的親密接觸。
一看到我的身影,蛙們便忙上忙下,或蹲伏在路邊的草叢中,或靜坐在茂密的樹林里,緊張而敏感地向我行注目禮。偶爾會怯怯地跟我打聲招呼,沖著我“咕兒呱,咕兒呱……”地叫,先是遠(yuǎn)處的,后是近邊的,零零散散,緊接著便匯聚成片,又是一支支熱情的歡迎曲。
我路過的地方,蛙聲戛然而止,蛙們倏地蹦躍而起,在空中劃出一道優(yōu)美的弧線,然后“撲通”一聲,直落到田野那更加廣闊的舞臺,在平靜的水面上,留下一圈圈微漾著的漣漪。我剛走過去,蛙聲又起,不急不緩,不慍不火,不喧不噪,讓我聽了舒心、開心、順心……
溝邊一只青蛙,旁若無我,用大大的眼睛瞪著我,肆無忌憚地淺唱著,搖頭擺腿。我蹲下身來,它仰著脖子,白嫩的肚皮一鼓一鼓的,腮幫子兩邊吹出兩個大氣泡,一張一縮,它還沒張嘴,就發(fā)出“咕兒呱”的叫聲,悠閑地釋放著來自大自然的“天音”。我試探著伸手去觸摸那泡泡,青蛙“呱”地一聲,然后從屁股里噴出一股熱情的液體,再來一個漂亮的多級跳,瞬間就不見了身影。
不遠(yuǎn)處,幾只青蛙在田埂上或坐或站,一邊捕捉可口的食物,一邊聊著那“接天蓮葉無窮碧,映日荷花別樣紅”的夏日荷塘,聊著鄉(xiāng)村里勞作的農(nóng)人日漸老去的容顏,聊著他們自己曾在水溝中覓食被一條水蛇嚇飛的陳年舊事……然后,他們又齊齊跳進(jìn)魚塘,開始一個新的話題。
看著這些可愛的小精靈,聽著它們歡快的叫聲。我突然問自己,蛙們有靈性嗎?年長的青蛙年齡是否還大過我?如果它出生在那個年代,那它們是否見過我?小時候的我是否傷害過它們?我不得而知。但我清楚,這些嬌小玲瓏的青蛙,已經(jīng)成為故鄉(xiāng)一道別致的風(fēng)景,為故鄉(xiāng)增添了一份活力,引得那些與我一樣有著農(nóng)村生活經(jīng)歷的“城里人”浮想聯(lián)翩。
月亮漸漸地升起來了,晶瑩皎潔,像一位少女輕輕揭開了臉上神秘的面紗,露出美麗豐滿的臉龐。她倚著深邃的天空,透過云幔的窗口,溫柔地微笑著,并把她那溫柔的清暉盡情地撒下,映得那水好一片白。
這時的青蛙更加興奮,一個個不遺余力,縱情歌唱,蛙聲一浪高過一浪,在寂寥無邊的天地間滾滾轟鳴,不絕于耳。時而流連婉轉(zhuǎn),時而轟鳴雷動,時而清脆雄渾,夏夜中最具生機(jī)的主旋律,最具共嗚的交響樂,從遠(yuǎn)處滾將過來,又從近處散發(fā)開去。有組織、有紀(jì)律、有分工,仿佛是一場準(zhǔn)備已久的大合唱。這聲音波動著朦朧的月色,動靜呼應(yīng),不知不覺與這無邊的夜色融為一體,將落寞的曠野喧囂得如同這個季節(jié)一般,熱情洋溢,生機(jī)勃勃。
傾聽著如此恣意妄為的歡唱,感受這久違的鄉(xiāng)音,讓我忘卻了今夕是何年。我知道,每一聲鳴叫,都是蛙們用最真摯的心演奏的。它們雖然藏身于夏夜,藏身于稻田,但我的心卻沉醉于蛙聲的美妙中,每一句都似乎是對我的呼喚,我也似乎聽到了世間最美的贊美詩,又似乎聽懂了它們最熱情的表白。那一浪高過一浪的鳴叫,是對鄉(xiāng)情的執(zhí)著,是對游子的叮嚀。我有些不知所措,我知道,今夜我回到故鄉(xiāng),那些被蛙聲裝飾的夏夜,就是我的初心。
想著溝邊渠畔,或一株株正拔節(jié)的植物間,那一只只正搖其舌鼓其腹,盡情盡興吟唱著的鄉(xiāng)間歌手——總覺得,它們,似乎只有它們,才是這無邊曠野的主宰。而廣袤的鄉(xiāng)村大地更像是一個襁褓中的幼嬰,正浴浸在這清脆的蛙聲里,陶醉在這月光柔美的清暉中,做著甜甜暖暖的酣夢。
在這如鼓樂般響響歇歇的蛙聲里,我聽見了豐收的汗水滴落的聲音,我看到了農(nóng)作物茁壯成長的喜悅,我聞到了稻谷的清香,我聽見了渾渾噩噩的自己從城市生活的塵土中滾爬摔打時的吶喊!
今天,我在四處散發(fā)著泥土的芳香里聆聽這一片蛙聲,沒有了工作時的那種紛繁的忙碌和殘酷競爭的壓力,也沒有了為日常生活瑣事而苦惱的迷茫和無奈,煩心的是非名利也蕩遠(yuǎn)了,我這顆原本渾濁的心,經(jīng)過蛙鳴的徹底洗禮后,變得恬靜、閑散、隨意。我愕然發(fā)現(xiàn):故鄉(xiāng)的蛙聲實(shí)乃一劑療愈浮躁的良藥,讓我這個厭倦了城市喧囂的“鄉(xiāng)下人”,盡享這難得的愜意與和諧,有了返璞歸真的感覺。